读《一个出生寒门的状元之死》

现在是新加坡的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我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种种,但其中之一是因为我读了一篇文章,叫《一个出生寒门的状元之死》,文章看起来像是各个不同的故事串起来编的,时间线前后不一致。不过这并不影响文章的内容是那样的有现实基础,文中却出现了许多我熟悉的关键词,凉山,四川,国贸,甚至有时候,让我感觉自己就是周有择。

那篇文章的置顶评论是:

谢谢你,本来我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可看了这篇文章,我打算继续活下去 。

加油!对你们说,也对我自己说」。

我看完这篇文章时,它并没有像置顶评论所说的那样给我带来给我正能量,或者给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相反的,反而是文章里的各个情节,让我联想到这几年我在北京所看到的各种现实,反而更加深了我的绝望。而这篇文章给我带来深深的自卑感,恰恰是因为,我所经历的各种人和事,更像把我的人生推向了是故事里的周有择所处的处境。虽然我的家庭也是中产,但我却没有感觉我像作者那样活得游刃有余,相反,我像周有择一样,面对这人生带给我的各种无奈。

前几天,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已经尝试了自杀,我跟他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有接触,也大概知道他心里所背负的各种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来源于各个方面,除了身边的人,更有大部分来自于这个国家的价值观,欲望,成功,浮华、欺骗和自私

他在 10 月份的时候,他第一次跟我说他有想死的念头,我那时就告诉他,他现在所拥有的很多东西,都是我羡慕又嫉妒的,都是用钱也买不来的东西。后来他12月26号的时候的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也邀请了我去他的婚礼,我也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但我自己的生活还是一团糟。

我并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自己的后续治疗怎么解决,甚至签证的问题也迟迟没有解决。而他结婚的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1月12日。本来还想以后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就会是我的生日了吧,毕竟有了家庭做坚强的后盾,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身上有无数我值得羡慕的东西,健康的身体,爱她的妻子,以及怀孕的宝宝。

然而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愚蠢的解决方式。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懂,我理解,真正有时候把人推向那一步的,不外乎金钱和某种对人性的绝望。

(1)

同故事里一样,我所在的高中,也是当地一所赫赫有名的中学,出过数次高考的文科状元,基本上是聚集了省内最好的资源。

我是从初中就直升上去的,在那个学校待了整整6年的时光,无论是初中和高中所在的班级都是实验班,所以周围都是一群特别天才的人,而且我所在的学校是住宿制,所以大家的关系也都非常好。

而这群中学同学也是我在这几年我认识的人里,为数不多的,始终保持了一颗纯净心灵的一群人。

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所以有不少同学家境都非常好,但这不影响这批人跟大家一样的努力。因为住宿制晚上强制熄灯,听说的总是对面或隔壁寝室的某位同学,夜间搬个板凳去厕所里学习。

我在中学里可从来没有自卑过,我知道自己比不过那群天才,但是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大家也都很友善,不会把自己会的东西藏着掖着,总是会分享出了。而且我在中学的时候,还做了很多别人都不会做的事情,做做视频,练练音乐,甚至我的第一手钢琴曲,就是在高中的时候自己偷偷去琴房练会的。

甚至在我生病以后,他们也至始至终都在关注着我生病的情况,他们有据说有超过100人的群,专门给我加油,用来一直跟进着我的状态。

所以高中最令我怀念的倒不是读书,而是同学们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的氛围。

我们高中有一本班级日志,上面记录了我们每一天的生活。而我自己的光荣的外号「抖哥」,也是在这本班级日志上被发扬广大的。

而高中最特别的一个系列大概是「校园版」的「星光大道」,每一期都会随机的抽学号,然后被抽到学号的这期同学会被选出来在午课表演节目。而我那时候和班上的一个同学合奏了一曲《乱红》,大概是我人生生涯中唯一的几次合作演奏了吧。

那时候才发现,学习乐器的乐趣在于跟人合作,而不是独自练习,但可惜再往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们学校不允许大家穿名牌衣服,不允许大家攀比,所有人统一穿校服,所以那时的我,也从来没有感受到所谓的「阶级壁垒」是什么样的东西。

后来到了社会上,才知道什么叫残酷。

我在中学时许下了许多华而不实的愿望,高考之前,老师让分享世界上的大学的文化,我当时分享的是「麻省理工学院 MIT」,所以我那时初生牛犊的觉得我有生之年说不定还是可以去这个学校的。

当然后来果然没有去成 MIT, 去了 HIT。申请出国的时候,看到了 SUTD 写的 「Established in collaboration with MIT」,眼睛一亮,真的就只申请这一个学校的 PhD,然后就被录取了。

中学时期给我留下的烙印还有很多,老师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一直有一个当「大学老师」的愿望。我的口才不好,但是也每次一道讲解东西的时候就会滔滔不绝(不过甚至有时候会让听得那个人都觉得烦,因为讲了太多遍)。

那时候刚刚读上 PhD 的时候,特别开心,觉得离自己的两个梦想都更近了一步。

(2)

这两年我被伤害的太多,已经把自己好像也无形中变成了带刺的人。越是关心我的人,也许会突然被我伤害的越深。我在昨天晚上还伤害了一个最关心我的人,我想道歉,可是道歉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给自己的心里加上了一堵墙,有时候担心跟我走得太近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我拖累我是影响,所以大家也都不能轻易接近我。

但是另一方面,有时候我卸下这堵墙了,却又发现其实别人并不能理解我。

我曾经是一个很轻易就会相信别人的人,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甚至我觉得你就算骗我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是出于无奈。

2012年,我在去北戴河那边的老龙头长城旅游的时候,被人骗去了古长城旁边的一个庙里,那里的人说那里就是,买完门票就进去了,然后发现不对,后来才知道被人骗了,这只是一个打着景区旗号的庙宇。

2017年,我因为手机电池坏掉,想买二手手机,在我买二手手机的时候,我询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卖手机,那个人说是买了个新的,想要给老婆买礼物,就把旧的卖了,我就相信了,而我自己甚至还因为那个人说要加班,所以专门坐地铁穿过了一整个城市去拿的手机,后来才发现买了个假手机。

从小开始,我看着街上有乞讨的人,总是会多少给一点点,不管那个人是不是骗子。

每次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告诉自己,这些人是因为生活所迫,如果能够有体面的工作,他们又何必行骗呢。

我也从来不是一个会圆滑处世的人,而且我也很缺乏语言表达能力,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受。

本来春节这几天有人要从北京来新加坡看我,我本来也是很开心的,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而且有时候我又会突然很焦虑,遇上周围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是质问我的时候,我就会很慌,然后我就会呆掉,说不出话来。我总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不是不想说话,但却总是担心说出去的话会更加伤人。

因为被人伤过,所以最后就成了哑巴。

不会圆滑处世,大概在中国,就是等于情商低。

这几年我的朋友越来越少,很谢谢那些还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

要说这个世界上最舍不得的,其实就是那些关心过我的人。而那些被我无意中或有意伤害的关心我的人,真的对不起。

(3)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固执,可我就是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做。我不愿意随便麻烦别人,更不愿意骗人和占人便宜。

17年的年底,那时我已经回国了,跟一个在前端大会上认识的人聊得很嗨,后来找到了我,说是想要找我一起做币圈私募,当时给我的称谓是首席科学官,然后我之前的交换经历写的是访问学者。

我就说:「这样不行吧,我明明只是一个未毕业的 PhD 学生,怎么能够说是科学家,或者学者呢,担当不起,这么写出去不是忽悠人么。」

他跟我说:「其实这都是国内常态,这些创业计划都是会夸大的。」

再后来18年初,好多人发币赚钱。其实发币很简单,难的融到币以后,真正把这些事情做起来。所以我不太愿意发币坑普通人的钱去做这种高风险的事情,始终拗不过这个劲儿来。

这些事情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有点遗憾,放掉了大好的机会。但我都不后悔,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实在的人,而不想让自己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去年找工作的时候,我也因为太实在而吃了亏。我在填写 Hr 背调问卷的时候,里面有一项,「你是否患有或曾患有重大疾病或任何慢性疾病,身体和其他残疾?」

然后我就如实把我的情况全部都写进去了,「化疗」,「回国」,「移植」。这样下来,在国内的环境下,Hr 那边也很难做。

也许我变得圆滑一些,这样我会活得轻松一点,但我大概是太倔了,以至于有点傻了。

(4)

也不知道是因为公众号喜欢贩卖焦虑,还是其实是因为大家本身就很焦虑,所以才能感同身受,公众号便能以此为卖点。那篇文章多看几遍就能看出来确实不像是真的,但是不可否认,确实字字扎心。

当我在北京待着时,是能够感受到处处都很焦虑的,街上飞奔着的外卖小哥,按着喇叭的快递三轮,还有大街上乱停的车,三里屯打扮时髦的网红们却在星巴克里面坐着聊天。

最后绕了一圈,我又回到了3年前出发的那个地方,回到了坡县。我本来只是怀着极小的期望,期望着坡县的医疗能够帮到我。

但却惊奇的发现这里的人,还没有那么焦虑。这里的人,也还没有那么功利和圆滑。下飞机的时候,我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樟宜机场给我带来的平静。

再次离开了那片焦虑的国土,才想起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

本来因为一些烦心事,我失眠了。所以起来写了这篇文章,写完这篇文章,已经天快亮了。

希望我的人生也一块儿亮起来。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我还会前往国立大学医院的进行一次神经科的会诊。当然最后的结果大概率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无非是继续没有结论(或是有结论一定是不可逆的MS)。

讽刺的是,那篇《一个出生寒门的状元之死》的文章,恰恰是文章中作者提到的最讨厌的既功利的,又商业的创造品。当然我也不相信那篇文章的作者,会改变自己的处事方式,去选择过一个不功利的生活方式,去变成一个用力活着的人。他/她了解社会本来的样子,了解人的本性。

我当然觉得人不能活成周有择那样。要了解,人这种生物,是有黑暗面的。你不一定要作恶,但你一定要知道别人也许会作恶。

我家虽是中产,但我却活不到作者那样潇洒。我也不像周有择,要养妹妹,也不是他家那样的赤贫。

但我的潜意识里,总担心有一点说不定和文章里说的是一样的,说不定在我去世的时候,卡里也只剩下3700.6块钱,也穿着在北京 Nome 买的羽绒服,还差4个月满28岁。


wubba lubba dub dub

抖哥